贤妃垂首思索,见她迟迟不语,楚绾烟也没有继续逼迫下去。
正在这时,一名宫女端着茶盘上来添茶。
贤妃猛然抬头,“上来作甚?退下。”
宫女不紧不慢地行礼:“茶凉了,娘娘身子不好,喝不得冷茶。”
楚绾烟捧着刚换的热茶,静观不语。
贤妃脸上惊惧、厌恶交错,再看过去她已然恢复端庄模样。
这宫女是皇后派来监视贤妃的人。
楚绾烟捧着茶盏,撇了撇浮沫。
复宠又如何?没有娘家支持,迟早会走老路。
恩宠这东西只能让你风光一时,最终掌控权在皇帝手里,他愿意垂怜你就多看你几眼,不愿意就找个冷宫打发了,每年进宫的秀女一拨又一拨,皇帝身边从来不缺年轻貌美的。
在皇宫,女人最大的倚靠就是儿子和娘家,娘家得力的话,扶持儿子做储君,来日当了太后,不比当个随时会失宠的妃子来得好?
贤妃进宫十余载,还诞有皇子,虽受了些磋磨,但如今母子平安,再得圣宠,说她没有几分本事,楚绾烟自是不信的。
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,都不会拒绝她的提议。
贤妃心里在衡量,争与不争,哪个最为稳妥。
可惜了,储君之位从来不是个好差事,当上了太子又如何?不过是一个明晃晃的大靶子,告诉那些图谋不轨的人,明刀暗箭都往我这招呼。
若不争,皇后早就想除掉她了,只是找不到合适的说辞,皇后育有嫡长子不说,三皇子也为她所出,再加上皇后娘家强大,未出阁时便是侯府千金,家族传承已久根深蒂固,背后有如此助力,胜算是最大的。
楚绾烟耐心不大,喝完那盏茶,就要起身离开。
贤妃与皇后派来的宫女一同送她出殿,刚跨出门槛,她转头笑意盈盈道:“茶水不错,有赏。”
秋墨会意,赏了添茶的那位宫女一块玉佩,其余人都是几片金叶子。
拿到赏赐后,宫女们纷纷跪地谢恩,“恭送长公主殿下。”
楚绾烟走了之后,宫女们先是惊喜楚国长公主的大度,一出手就是金叶子,但当她们目光看向添茶的宫女时,心中却有些不平衡了。
长公主给她们的是金叶子,给皇后宫中来的这位却是玉佩,虽不知玉佩成色如何,可长公主身边岂有凡物?皇家所用,即便没有价值千金,肯定也差不到哪去。
添茶的宫女以为长公主因她是皇后亲信,故而特别对待,下巴都抬高了一寸。
贤妃将她们的神情收入眼底,转身回了殿内。
梁舟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,原本瘦弱的脸因为这段时间养得不错,多了抹红润。
“答应她,母妃。”十岁的皇子卸下在外人面前不谙世事的面具,语气沉稳道:“我们百般设计才等到从冷宫出来的机会,皇兄们有的,我又为何不能有?”
先借楚国长公主的势在宫里站稳脚跟,来日事成杀了她便是,梁楚之间必有一战,无可避免。
待他登基后,联合晋周两国,正好一举扫灭梁国。
贤妃未及思衬便应了。舟儿早慧,母子俩能在深宫生存至今也多因他图谋得当。
贤妃唤来殿内所有侍从,冷声道:“长公主殿下丢失了一块玉佩,你们可有瞧见?”
跪地的宫女们垂着头,纷纷道未曾瞧见。
有机敏的用余光瞥了眼一脸茫然的皇后亲信,心中似有所感。思及至此,头垂得更低了。
“既然都没瞧见,那便是失窃了。”贤妃挥臂:“给本宫挨个搜。”
最后玉佩必然是在那位添茶的宫女身上找到的。
她刚想问为什么,就被人堵住嘴巴不由分说的拉了下去,贤妃冷笑,见门外有身影闪过,道:“直接赐死。”
为什么?这块玉佩本来就是楚绾烟让她做抉择的,她若是选择合作,自然会将皇后的亲信杖杀,以证立场。
见匍匐在地的宫女们瑟瑟发抖,她目光悠远望向殿外。
这次,她再无退路,正式向皇后宣战。
报信的人一路连滚带爬到了皇后宫中,将所见所闻详细报上,皇后盛怒,再派人去时,得到的是亲信已被当场杖杀。
她压下心中火气,“好,好得很。”
跟随她许久的徐嬷嬷端上一盏燕窝,“娘娘且消消气,太后的寿宴就要开始了,您先吃点东西垫垫。”
皇后闭了闭眼,“好生安顿她的家人吧。”终究主仆一场。
徐嬷嬷点头:“娘娘仁慈,奴婢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见皇后接过燕窝,小口喝着,她放下了心,“贤妃不过一介废妃,翻不出什么波浪,娘娘执掌凤印多年,想让她消失也不过一句话的事,何须为她动气?不值当。”
皇后心中宽慰了几分,“本宫只是恼怒,一向胆小懦弱的贤妃,竟敢挑衅本宫,现在细想,颇有几分反常。”
“娘娘可知今日贤妃接待过何人?”徐嬷嬷恭敬的站在她身后,轻声道。
皇后挑眉:“何人?”
“楚国长公主。”
为了讨好太后,德妃从民间搜罗来了奇人异士,五花八门的表演看得众人眼花缭乱,太后更是开怀大笑。
楚绾烟看了两眼,觉得还没府内的戏班子有趣,便阖眸假憩。
殿内有地龙,很是舒坦,若不是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灼烈,她还真有点昏昏欲睡。
循着目光望去,一身束腰玄衣的男子正襟危坐,他面目刚毅,头顶紫金冠,与梁帝有五分相似。
与梁帝不同的是,他眉宇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。
毫无疑问,这位是随国舅镇守边关的大皇子。
大皇子朝她微微颔首。
楚绾烟淡笑回应。
三皇子云游在外,踪迹难寻,这次太后寿宴也并未出现,看起来颇有几分不理世事。
四皇子名不虚传,盯着弹奏丝竹的乐师目不转睛,楚绾烟眼珠一转,计上心头。
府内那两名乐师正好借此机会打发了,以免留在府内糟心。
二皇子倒是没出现,五皇子梁舟老老实实坐在那,眼中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新奇。
凤阳不愧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,她就坐在皇后下首,在皇后与太后交谈时插两句话,逗得太后连连展颜。
皇后也宠溺地看着女儿,跟着太后再打趣她几句。
楚绾烟思绪有些恍惚,这样温情的画面她也曾拥有过。
待到歌舞尽献,晋廷起身贺寿,果不其然,说完祝寿词后他就向梁帝行礼:“外臣想向陛下求娶凤阳公主,从此梁晋永结两姓之好,还望陛下应允。”
梁帝心中早有预料,他温和问道:“这是你父皇的意思?”
“正是。”
梁帝沉吟,并未立刻给出回应。
慕寒见状起身,“陛下,晋王爷虽有意,但却不知有几分诚意。”
“那依丞相之见?”
慕寒目光灼灼望向晋廷,先行以一礼,才缓缓道:“凤阳公主是陛下嫡长女,又是独女,自小便得陛下宠爱与万民垂青,王爷既想求娶公主,不知以何为聘?”
晋廷从容道:“万里红妆,百世交好。”
要知如今楚国对梁国虎视眈眈,若是梁国得了晋国的承诺,也不难与楚国抗衡。
他有十足的把握,梁国会迫不及待的答应。
没想到,慕寒却是摇头。
他眼神冷了下来:“丞相何意?”瞧不起晋国?
慕寒柔声道:“万里红妆不算多,公主金枝玉叶本该如此,百世交好也不过一句空谈,换言之,若是楚国攻打晋国,梁国帮还是不帮?既是这样,我梁国又得到什么?”
反而是晋庭得了莫大的好处,除去千秋令不说,梁国也将是他立储路上最大的助力。
丞相这话说得毫不避讳,梁国臣子与他国使臣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楚国长公主。
楚绾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,示意他们继续说,别在意她。
“本宫不过是被母国抛弃的孱弱质子罢了。”她执起茶杯,掩去嘴角的意味深长。
晋廷虽没料到慕寒会有如此反应,他稳住情绪,左手摩挲长袖中的玉如意。
“依丞相所言,本王该当如何?”
“将当年晋国攫取的通雷、丹云二城归还,再以临近丹云的风武城为聘,王爷方能如愿。”慕寒朝上首的梁帝躬身。
“丞相所言正乃朕意。”
听完丞相的话,梁帝心中甚是满意,有了通雷、丹云、风武三城为屏障,来日晋国若是反悔,想攻打梁国,也不是那么容易如愿的。
在场众人心中都明白,晋廷求娶凤阳,一是如今形势不好,楚国一国独大,楚帝又是个不安现状的,扫除天下所有国君都想,可如今有这能力的唯有楚国。
梁晋二国乃千年近邻,唇齿相依,若是抱团取暖还能抵挡楚国之势,若是各自为战,被楚国逐个击破,终究会落得唇寒齿亡的下场。
二是凤阳公主手中有块千秋令,乃是国舅当年给妹妹的陪嫁。
千秋令用途自是不用多说,进千秋谷,寻鋆帝宝藏,都得靠它。
晋国本来有一块,在大皇子手中,若是再得了这块,便有两块。
梁国若是就此给了他,相当于让出分得鋆帝宝藏的资格,故而慕寒的要求虽然有些无理,在场朝臣却觉得并不过份。
反而觉得有些亏了。
慕寒这样的老狐狸岂会想不到这些,将凤阳手中的千秋令让出,实属无奈。
梁国现在自身难保,哪有实力去千秋谷,若是不让出千秋令,除了楚国,其它诸国就不会惦记了吗?
弱肉强食,以现在的国力,梁国经得起几回战役啊。
将千秋令让出,讨些实际的好处,再与晋国结盟,先震慑楚国。
楚国长公主还活着,碍于她手中的兵权以及布置在朝中的暗棋,楚帝暂时不会轻举妄动。
再给梁国一点时间,休养生息,待缓过来了,也不是不能和楚国一战。
慕寒想得到这些,梁帝也能,故而他并未出口反对。
楚绾烟眼波流转,果然黑心肝的人才能当丞相,从楚国到梁国,一个个的都算计到了她的头上。
可惜打错了算盘。
望了眼对面不为所动自顾斟茶的南辞,心中的不忿才平息下来。
她扶着额头,称病离座。
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病秧子,梁后只嘱咐了一句“殿下好生休息”便让她离开。
出了宴卿殿,有宫女跪地行礼,双手上举,掌心是那枚玉佩。
秋墨看了长公主一眼,见她毫不意外,便上前收下。
贤妃立场已定。
若是这块玉佩今日没有回到楚绾烟手中,贤妃只怕是凶多吉少。
能和皇后打擂台的妃子不止她贤妃,德妃娘家强盛,胜算更大。
只是贤妃较为好控制,这一点彼此都清楚,这次合作也算是心照不宣了。
马车刚在长公主府外停下,止戈早在府外等候多时了,见她来了,赶紧迎上去。
夏书搀着她下马车,秋墨往她手里放了个暖炉,她抬眼:“怎么了?”
止戈一脸急色,“殿下,出事了。”
回到屋内,秋墨将她身上的狐裘披风取下,给她奉上热茶。
止戈立在下方,将楚国传回的情报如实道来。
“太子逃出宫后去了二皇子的封地,国公府被抄后,国公爷的门生们义愤填膺,全部倒戈向二皇子阵营。”
“二皇子以为这是绝佳机会,这些年他在封地囤了几万私兵,连夜奔袭,去了都城。”
“谋反”二字在他唇齿间来回几遍还是没说出来,楚绾烟放下茶杯。
“你是说,太子联合二皇子逼宫。”她语气平淡,听不出波动。
“……是。”
楚绾烟将所有信息过滤了一遍,纤细的手指在茶案上轻扣。
“笃笃笃”的声音仿佛敲在止戈心上,心中愈发沉重。
片刻后,楚绾烟才悠悠开口:“楚泰这个没脑子的,被人父子俩联手坑了。”
之前她便觉得不对劲,楚夜是抽哪门邪风,将最拥护他的国公府打入天牢,自毁根基。
且言亦卿那老狐狸一直保持沉默,这不像他的作风。
现下看来,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。
楚帝与国公演了一出戏,欺瞒众人,将龟缩在封地的楚泰诱至都城,想必楚泰进京的路途一定特别平坦,他肯定觉得自己是众心所向众望所归,逼宫事成再让太子做两年傀儡皇帝,自己掌握实权,当个摄政王爷。
他与楚夜不愧是好兄弟,一个会想,一个会算计。
至于言亦卿有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,就不得而知了,八成这主意就是他想出来的。
怪不得出了这么大的事,他一点动静也没有。
事出反常必有妖,楚泰被权利和仇恨迷了眼,一时大意,掉进了他精心设计的圈套还不自知。
楚绾烟招手让止戈到跟前来,低声在他头顶吩咐了几句,“去吧,叫他们把事情办利索点。”
止戈领旨而去。
楚国,长公主府。
右脸一条斜疤的黑衣人懒洋洋地倚着白玉栏杆,盯着进进出出搬运东西的下属,“动作都快点,别磨磨蹭蹭跟个娘们儿似的,镖局的人呢?来了没有?”
这些黑衣人都是长公主府的私兵,问话这人是私兵的头头,为人凶狠,早些年从前线上退下来的,就是楚绾烟手上那支十万人的精兵。